武汉战记47|武汉14家方舱医院的35个日夜
特派记者 吴军林
3月10日下午五点多，随着位于武汉市洪山体育馆的武昌方舱医院正式休舱闭馆，武汉14家方舱医院已全部休舱。方舱医院运行的35天里，收治了新冠肺炎轻症患者12000多人，在关键时刻解决了床位不足问题，成为名副其实的生命之舱。
而在两天前，也就是3月8日，武汉汉阳国博方舱医院休舱。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作为武汉汉阳国博方舱医院开舱入驻的首批医护人员，从2月11日16时起，在这里累计收治病人数599人，累计治愈出院人数305人。
【汉阳国博方舱医院休舱后，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队员合影留念】
合影、留念，在微信群为女医护们发妇女节庆祝红包……近一个月的奋战，关门大吉，他们的快乐写在戴着口罩的脸上。
应收尽收一天建好一座方舱医院
新冠肺炎疫情初期，形势严峻，患者人数猛增，武汉医院床位全线告急。相当数量的轻症患者或疑似病人求医无门。这种严峻形势若得不到改变，不光这些人会陷入困境，同时也会成为疫情扩散的主要源头。
新华社报道举例称，2月2日清晨，已经多日高烧的陆俊奕拖着病体走了1个小时，到医院进行核酸试剂检测。次日出来的结果显示“阳性”，但医院爆满、无法收治。
当时的武汉，很多患者都在等医院的床位。
“重症病人从发病到住院的平均时间是9.82天，很多人在等待中由轻症成为重症。”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副局长焦雅辉说。
2月2日，武汉累计确诊5142例，3日累计确诊6384例，4日累计确诊8531例……快速增长的数字背后，是一条条亟待救治的生命。
“迅速把确诊轻症病人都收治起来，给予医疗照顾，与家庭与社会隔离，避免造成新的传染源，至关重要。”赴武汉调研指导的中国工程院副院长、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专家王辰说，这就要启用大空间、多床位的方舱医院。
专业的建议，果断的拍板，火速转化为具体实践。从2月3号起，在中央赴湖北指导组的推动下，武汉及全国各方救援力量连夜行动，29个省区市紧急调集22支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和三只移动核酸检测实验室驰援武汉，将武汉市的会展中心、体育场馆等改造成方舱医院，集中收治确诊轻症病人。
武昌主城区的洪山体育馆，是武汉市首批建设的三所方舱医院之一。2月3日晚8点，工作人员开始拆除前期比赛器材腾退场地，3日晚上12点，中国一冶集团进入洪山体育馆开展测量，4日早8点开建，5日上午8点方舱内水电完成交付，当天下午便投入了使用，共提供床位800张。
从2月5日首家方舱医院启用，到当月16日，武汉全市就已建成11座方舱医院，相当于平均每天建好一座。
【2月5日晚，武汉方舱医院收治首批患者，图为患者排队办理入住手续。图源：新华社】
2月11日，黄陂区体育馆方舱医院启用；2月14日，以中医为主的江夏方舱医院启用；2月17日，光谷国际会展中心方舱医院启用……经过争分夺秒的改建，短短10多天里，武汉三镇14家方舱医院共开放床位1.3万多张。
【新华社2月17日拍摄的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
新华网报道称，在武汉疫情防控的关键时期，方舱医院有三个突出的优势：一是能在很短时间内，以最小的成本，解决大量轻症患者的收治问题；二是场所在极短时间，甚至24小时内就可以改建，疫情结束后也可以低成本恢复；三是有望以高速度、低成本、高效益的做法，取得控制传染源、救治患者的两大目标。
山东省第六批援湖北医疗队副队长、山东大学第二医院王欣在接受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采访也提到，新冠肺炎的一大特点是病情进展非常快，建立方舱医院，对确诊病患应收尽收、应治尽治，十分必要且有效。
火速启用方舱医院全国94支医疗队8000多名医护人员驰援
3月10日晚间播出的新闻联播显示，当时各个方舱医院院长从接到通知、组建管理团队到启用方舱医院，均不超过12小时。
来自全国各地的94支医疗队，8000多名医护人员援助方舱，中央预算内安排投资2.3亿元，支持武汉市方舱医院完善设施，增添必要的医疗设备，增强方舱医院的收治能力。
【武汉市青山楠姆方舱医院里的图书】
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对口支援的是武汉汉阳国博方舱医院。他们于2月9日从济南出发，并于当晚抵达武汉。
这支医疗队的一大特点是队员来源分散，303人来自山东全省16市、153家医疗机构。医疗队迅速组织队员紧急进行战前分批次理论培训和考核。从新冠肺炎的理论知识到患者隔离措施再到医护人员的自我防护。两天时间，培训14场。
11日16点，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作为首批医疗队进驻武汉汉阳方舱医院。24小时内，山东第八批援助湖北医疗队四批医疗组交替进入，共收入患者442人。在汉阳国博方舱医院，与他们并肩战斗的是四川医疗队。
医疗队队员、金乡县人民医院孙善雷回忆首次进入方舱医院的经历说，进去就是紧张的工作，与前组同事的交接、检查装备药品、巡视病人并书写入院记录、筛选并转出重症病人，中间还要穿插着安抚病人情绪、协助分发餐食。时间过得很快，来之前的兴奋、紧张、些许的焦虑早已烟消云散，心里想的只有如何做好工作，如何照顾好病人。
【孙善雷脱掉防护服摘掉护目镜后脸上的压痕】
“六个小时过的很快，由于长时间穿着防护服，稍微活动就会出汗，全身早已湿透，体力消耗很大。护目镜上的雾气不断凝成水珠流下，早已模糊了视线，口罩的系带压的耳朵疼痛难忍，但同事们还是相互鼓励坚持着继续工作。”孙善雷说，第一个班上完，脱下护目镜、防护服的一刹那，感觉重新体会了到清晰的世界、自由地呼吸，恍如隔世。
清流哥与广场舞方舱里的那些事儿
14家方舱医院，运行35天，收治新冠肺炎轻症患者12000多人……这串数字背后，方舱医院上演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在武汉国际会展中心的方舱医院，一位年轻人躺着病床上专心看书的照片走红，网友称他为“清流哥”。他当时阅读的《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一书，也成为畅销书。随后，这本书的作者弗朗西斯·福山，也在社交平台上转发了这条新闻，“清流哥”的事情，就这样飘洋过海地传开了。
【清流哥。图源：新华社】
在武汉客厅方舱医院，山东省第四批援湖北护理医疗队35名队员在这里工作。淄博市沂源县人民医院桑园有一次在巡查中发现，患者杨一帆是江岸区某省级示范高中高三学生，因为没有手机，不能上网课，只能自己复习。桑园看到后心里十分难受，便想给杨一帆买一部，可医院和所住酒店附近的手机店也都关门了。最后，她舍近求远，把电话打到了老家，于是一部助力高考的手机，从山东淄博送到了杨一帆手中。
【桑园与杨一帆。图源：长江日报】
桑园的队友、淄博市临淄区人民医院护士孟力维则因一个暖心举动被其他患者拍下来传到网上，在央视多个栏目霸屏。视频中，孟力维正耐心地给一位患者捶背。她说，当时这名病人因为着急转院，情绪焦躁，而且后背也很难受，她就很自然地做出了那个举动。“看她特别难受，我说你躺好了，我给你捶捶。我就从肩、腰到后背给她捶，一边捶一边问她好点了吗，捶了一会，她说感觉舒服多了。”
方舱里的生活就这样被一部又一部的手机记录下来了。“现在是2020年2月7号，我被确诊了肺炎，现在要去方舱医院了。”画面里，武汉市民阿布戴着淡蓝色口罩，一身白色羽绒服，齐肩的栗色头发塞在帽子里。那是阿布第一条关于方舱的视频日记。迄今，她在小红书上共记录下了70多条方舱视频日记。
阿布还用手机录下了方舱内跳广场舞的场景。医护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尽力地跳出轻快的舞步。阿布给这支舞取名叫“方舱舞”，发布在小红书后，吸引来了大量的点赞和评论。
不过，跳广场舞也带来了争议。有网友说跳广场舞影响家属休息。有记者在探访方舱医院时向医护提出了这一争议，医护人员说：“所以我们一般就不会选择在夜间，我们就是利用晚饭前这一点点时间。”记者后来又问，方舱医院干啥不干啥，网上都有不同的声音，委屈吗？医务人员回答说：“我没有时间去看这些评论，我觉得各种评论我都不在意，我们只要发自内心地去帮助他们。”
医者仁心。在汉阳国博方舱医院，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队员、山东第一医科大学附属滨州市人民医院呼吸治疗师吴萌萌说，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医疗队发现对于轻症患者，除了严格按照国家出台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进行诊疗外，大部分患者并没有其他固定的治疗手段，长时间卧床和制动会让患者心肺和神经系统功能进一步下降，关节僵硬，肌肉萎缩无力，形成血栓和压疮的风险显著增加。
“为了缓解这部分患者的情况，我们便跟康复医学会呼吸康复专业委员会的专家沟通，他们给出了指导性的建议，可以把呼吸操作为患者的常规康复治疗。”吴萌萌说，医疗队首先选取了8名肺功能异常的患者，他们的临床表现是咳嗽无力、喘憋，通过宣教，让大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跟随医护锻炼，经过3天的呼吸操康复，这8名患者明显感觉症状得以好转，喘憋明显减轻。从此，每天早8点和晚8点，患者跟随康复医生一起做呼吸操的大场面，成了方舱里的一道风景线。
【方舱内山东医疗队与百名患者共练呼吸操】
汉阳国博方舱医院里的另一道风景线是“行走的二维码”。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队员、济南市章丘区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副护士长李延芝为了缓解患者的恐慌和焦虑情绪，提出成立心理咨询小组，建立医患微信群，进行焦虑、抑郁等心理测试，对于存在焦虑、抑郁的患者进行正规的心理干预与救治。
“舱友前期的焦虑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自己病情的焦虑，第二是他们对我们的工作流程不清楚。比如什么时候核酸检查，去哪儿查结果，不了解流程的话就会觉得自己在干等，这种没有目的的等待，让他们产生焦虑。”首先把二维码贴到身上向患者宣教的曹伟说，通过微信群很好地解决了这两个普遍性的问题，微信群里的患者达到了200多位，占了山东医疗队收治患者的约一半人数。
【身贴二维码的李延芝与患者合影】
“有些舱友不喜欢在大群里讨论，主动加队友们的微信，进行咨询。”李延芝说，有一位阿姨，自从确诊住进方舱医院后，一直盼着早点恢复健康，回家照顾一家老小。每天烦躁不安，夜不能寐。李延芝查看了她测的焦虑评分已经达到重度焦虑，于是找她进行心理辅导，并加了微信，通过耐心开导以及音乐治疗、呼吸治疗等减压治疗方式，阿姨终于放下包袱，安心接受治疗。
山东省第八批援湖北医疗队领队、山东省立三院院长吕涌涛点赞心理疏导小组说，“我们要医‘身’，更要医‘心’，这样才能让‘舱友’们尽快康复。”
35天7000多名患者出院 方舱医院暂时完成历史使命
3月4日，汉阳国博方舱医院年龄最小的患者雯雯出院。9岁的雯雯家人均被感染新冠肺炎，因为病情发展程度不同，她与家人被分散隔离。得知雯雯出院的消息，山东省第八批援助湖北医疗队员纷纷前来送行。雯雯见状流下眼泪。临走前，她和所有的医护人员合了影并对他们说：“我替武汉谢谢你们！”
【雯雯出院前，山东医疗队向她赠送出舱礼物，一个潍坊风筝模具】
这样感人的场景在不断发生。
3月10日晚间播出的新闻联播显示，在武汉方舱医院运行的35天中，7000多名患者康复出院。
事实上，进入3月，方舱医院就有越来越多的好消息传来。湖北广播电视台报道显示，3月1日，硚口武体方舱医院休舱，成为武汉首家“关门”的方舱医院。6日，武汉光谷科技会展中心方舱医院，送走最后一批患者，正式休舱。8日，武汉的方舱医院迎来了“休舱潮”，一口气“休”了9家！9日，2家休舱。
【3月8日，痊愈患者在转运公交车上向医护人员挥手告别。当日，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送走最后一批痊愈患者出院，正式休舱。图源：新华社】
江汉方舱医院于3月9日休舱，它是武汉市开放床位最多、累计收治人数最多、累计出院人数最多的方舱医院。总床位数1564张，先后有21支外省支援湖北医疗队、武汉市5家医院与协和医院医、护、技管理团队共同奋战。34天时间里，江汉方舱医院累计收治1848人、转出521人、出院1327人。
该院院长孙晖介绍休舱标准时说，方舱医院的建立是在当时武汉市医疗资源最为紧张、疫情防控最为复杂的时候，顺应当时条件快速建立的医院。而随着疫情的控制，在定点医院里面出现了很多“床等人”的现象，极大地缓解了病床资源紧缺的问题，在这种情况，条件更好的医院应该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方舱医院已暂时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在介绍521例转院病人时，孙晖说，其中重症者有57例。这521例转诊病人的构成，基本上是按照三个阶段来进行划分的：第一个阶段是早期快速收治病人，有部分重症病人夹杂在里面收治进来，这时予以快速识别，予以积极转诊，让他们得到救治；第二个阶段是后期随着治疗，有少部分病人出现重症苗头，这一部分病人给予转诊，大概是57个左右；随着后面疫情的缓解，定点医院的床位逐步宽松，把方舱医院里一些有着严重基础疾病的，需要针对基础疾病进行治疗的，症状缓解不明显的，或是恐惧心理比较强的这类病人，积极转诊，让他们得到条件更好的治疗。
在3月10日的最后一家方舱医院——武昌方舱医院休舱仪式现场，患者文先生面对媒体镜头说：“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我们才得以康复。我希望医护人员来武汉做客，而不是穿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再来武汉，希望他们穿着很漂亮的衣服，展现出他们的真容，来到武汉做客，作为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来接待他们。”
【武昌方舱医院休舱仪式上。图源：新华社】
相比于患者，医疗队员对方舱医院的感情也许更复杂。河北省第五批援湖北医疗队最后一次去方舱医院上夜班时，在大巴车上高兴地唱起《阳光总在风雨后》。
3月9日，华山医院副院长、华山医院支援武汉医疗队总指挥马昕用日记记录下了在方舱医院的最后一夜。“明天我们武昌方舱医院就要休舱了，正好五个星期。刚开始，让我们多少有点想躲避的地方，突然间让我们感觉到留恋。留恋什么呢？里面的角角落落，都是我们亲手参与建设，或者一点点看着它发展起来的。”
“今天吃完晚饭，大家都有同样一个感觉：我们是不是要再去一次方舱？大家都觉得以后想在方舱里面值夜班也没这个机会了，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有了。我在群里问一下大家，你们还想不想再去看一眼方舱，再看看我们的病友，或者再值个夜班？我在大堂等大家。我在大堂等了一会，大家全来了，我们一起去。”马昕写道。
“我们进了方舱，发现来自其他医院的医护人员也来了很多人。大家都是一个心愿：想再看看方舱，再看看我们的病友。今天晚上在方舱，医护人员比病人还多。大家其乐融融，互相祝福、互道珍重，就像又相逢的老朋友。医生、护士和病人逐队逐群合影留念，希望用影像留住这个极其令人怀念的瞬间。”
方舱医院关了，但种种动人的瞬间将永远留在我们心里。医疗队员们也都仍在原地待命，随时准备支援。
“采用大规模的方舱医院来防控疫情，是我国公共卫生防控与医疗的一个重大创举，以往没有哪个国家采用过，在人类抗击传染病历史上也没有先例。”3月10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刊文对方舱医院作出评价。
中青报报道显示，3月8日晚，王辰院士在《呼吸界》面向全国呼吸界同仁做了一场直播，观看者达5.46万人。王辰表示，希望以后国家在制定有关标准的时候，或者世界上的一些国家在制定有关建筑建设标准的时候，对于大型的会展中心、体育馆、库房、厂房，可以考虑在建造的时候,就为今后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改造成方舱医院预留好接口和相应空间，一旦遇到此次新冠肺炎之类的情况，能在24小时内迅速转化成方舱医院。